2014年7月,我怀孕刚满4个月。
“怎么样啊?小张,孕吐没有了吧。” 办公室里,对桌的马丽问我。
“还好,就是没胃口,什么都不想吃。”过去的3个月,我的孕吐很厉害,吃啥吐啥、就差连喝的水都要呕出来,体重不但没增,反而少了两斤。如今,这阶段好不容易过去了,但我似乎对所有的食物都没了胃口。
“那可不行啊,你不吃,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要吃的,不想吃也得吃。”我斜对过的男同事、四十多岁的老李说道。
“孩子生了,谁帮你带啊?”马丽又问我。
“我婆婆吧,之前就说好了,公婆一起从老家过来。”
“那你可有的受喽,自古婆媳可没有相处好的。”
“我感觉,我公婆人还挺好的……”话虽这样说,但我心里清楚,和老公结婚多年,与公婆的相处时间着实屈指可数,也就是过年回老家的几天而已。
老公在家中排行最小,上面还有3个姐姐,我初见公婆时,公公就已年近古稀,头发花白,不过精气神还不错。他本就不怎么爱说话,普通话又糟糕,导致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。
婆婆要比公公小将近10岁,齐耳短发,圆脸,把自己拾掇得挺利落。她的普通话要比公公强许多,但我们好像也没怎么交流过,因为每次见到她的时候,她总是很忙——忙着做饭、忙着招待客人、忙着收拾——在我印象中,她也从没抱怨过累,总是乐呵呵的,脸上的褶子都仿佛带着笑。
公公也爱笑。乡下的家门口有一个小院,每当我们聚在小院里聊天说笑的时候,他总是一个人搬个小板凳,坐在离我们不远处,抽着烟默默地听着我们说话,从不插话,但会一直跟着大家笑。马丽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她的婆婆是多么难相处,我脑海中却全是过往的这些片段。“我公婆人挺好的,每次过年回老家乡下,他们对我都很客气。”我接话道。
“过年那才几天啊,又怎么看得出来呢?以前我跟老公回老家过年,早上我还没起床,我婆婆就已经把洗脸水给我倒好,连牙膏都挤好的。可是,自从到了城里带孩子,我只是对她做的事情提点自己的意见,她就认为我是针对她,还不当面跟我说——在他儿子面前说我坏话还不算,还在小区里到处乱说,到最后,连小区超市卖货的阿姨都以为我是个恶媳妇,整天啥都不干,就动着歪脑子,想着法的虐待婆婆。你说可气不可气?”马丽说这些话的时候,牙齿被她咬得咯咯作响。“最后,我为这事儿差点跟我老公离婚,等婆婆回了老家我们才和好的。现在我们都是自己带小孩,是有点辛苦,但我心里舒服。”
“我婆婆也很难相处的。现在我下班了,都不想回家。”不远处,孩子才1岁多的王丹接着话,“我婆婆就是生活习惯太差,毛巾明明是擦地的,跟她都说过了,她居然还是洗洗就拿着擦桌子了,这桌子可是吃饭桌,你说我还有胃口吃饭吗?卧室明明是我自己的房间,但现在我连衣服都不敢乱放,随便放一下,等下班回家,就找不到了——也不问要不要洗,就拿去洗了。可这些事又不好开口说,我现在每天回家,都感觉像去别人家做客似的,浑身不舒服。”
“哎,这倒是,本不是一个屋檐下的人,硬要聚到一起,是挺麻烦。小张,你也要当心啊。”老李说道。
不知道为什么,本来孕吐已经好了的我,又感到一阵恶心。
下班回家,同事的话仍在耳边回荡,我更是没有胃口,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。老公也下班进了家门,双手捧着一个挺重的快递包裹。
“又买什么了?别一回家就着急拆包裹,晚饭还不知道吃什么呢。”
老公指了指包裹,笑道:“这就是我们的晚饭。你怀孕了,不是吃什么都没胃口嘛,我妈特意让大姐给我们寄了一些她包的粽子,等下我煮两只,你尝尝,肯定美味。”
这话说的好听,我可不相信,粽子又不是龙肉,从小到大,谁没吃过?我阴着脸,没好气地对老公说道:“你也知道我怀孕了,就想拿几只粽子打发我,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,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喜欢吃这粽子?”
“我妈包的粽子你还没吃过,说不定就真合了你的胃口呢。”
“合胃口?估计就是你自己想吃你妈包的粽子了吧,还在这里做好人。”
“好好,不煮了,都不吃了。”老公被我带刺的话弄得有些恼怒了,双手叉腰,看着我。
老公本就是个暴脾气,我不搭理他,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起了电视,他也不再说话,转身进厨房煮粽子去了。
电视还没看几分钟,突然一股粽香从厨房飘了出来,这香气与以往我吃过的粽子都不同,是淡淡的海鲜和酱油的香,里面还裹带着一点点开胃的辛辣,更像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酸菜炖粉条的味道。我本就喜辣,这香味引得我,肚子居然都咕咕叫了,口水也在我嘴巴里打转,我起身冲向了厨房。
锅里的粽子,已经卸去了身上的冰霜,外形竟与普通的粽子不同,棕褐色的粽叶包裹着一只浑圆圆的长方体,小巧优雅,形似枕头,缠绕粽叶的也不是普通的线绳,而是如线绳一般粗细的某种植物的叶子。
老公说,这就是最地道的衢州江山粽。粽子熟了,剪刀剪开系在粽子上的叶子绳,卸下粽叶的包裹,金褐色的糯米吸饱了肉汁,粒大饱满,很是可爱。一口咬下去,肉的油分与水分虽已被糯米吸干,但并不发柴,反而有一种焦嫩的口感,很有嚼劲。粽内的青菜应是腌制过的,略微有些酸的口感,正好融化了肉荤的油腻。外加起了点睛之笔的辣椒末,这一切都将我的味蕾推上了顶峰。
我几口就吞下一只,马上又抓起第二只。这小小的粽子,仿佛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,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写着舒服二字。
婆婆寄了很多粽子,第二天,我便拿了些去了娘家。粽子在锅里一阵咕噜,粽香从厨房飘了出来。
“怎么这个味?是粽子吗?”老妈有点不相信自己的鼻子。
“你尝尝就知道了,绝对美味。”我手拍着胸脯保证着。
“不错,不错,跟以前吃过的粽子确实不一样,居然还有辣粽,这还是头一次吃到。”老妈一边往口中塞着粽子,一边评论着。
老爸一直没有吭声,不过他已经在吃第二只了。“这只吃了不能再吃了啊,你胃不好,粽子不好消化。”老妈叮嘱着老爸。老爸“嘿嘿”笑了笑,抹了抹嘴巴,有点不舍地放下了筷子。
“你看,从一只小小的粽子上,就能看出这个地方经济的好坏。”老妈边吃边感慨。
“怎么说?”
“你婆婆是江山人,江山属于衢州地区,自古衢州在浙江内陆,浙江经济数它最差,所以啊,这粽子里的肉也就薄薄一片,不像嘉兴粽,人家里面可是一大块肉。嘉兴,从古到今都是鱼米之乡,生活富足,怎么样,我说得有理吧?”
我嘴巴也不服软:“那按您这么说,经济最差的不应该是衢州那块。”
“那是哪?”
“您老家安徽啊,你们那可是吃红枣白粽的,连个肉沫都见不着。”
“死丫头,你婆婆还没来呢,你胳膊肘就往外拐了!”老妈笑骂着。
“你婆婆公公什么时候来?”老爸问道。
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:“现在我一个人也可以,等快生了,再过来吧。”
“跟公婆相处,可跟我们相处不一样,你跟你妈就算是今天吵得屋顶要掀翻,但到了第二天就没事了,因为你们是母女,公婆可不一样,是隔着肚皮的,平时说话注意着点,别想什么就说什么。”老爸语气有些语重心长。
“大家生活习惯都不一样,有什么看不惯的,别竹筒子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地全倒出来。饭好吃,话难收,到时候真相处不好了,有的你罪受。”老妈也顺着老爸的话说。
同事的前车之鉴,爸妈的细心叮嘱,让我越发没有信心处好婆媳关系了。但也没办法,我笑得有些无奈。
不过,婆婆的粽子还真像是灵丹妙药,每天早上吃两只,一天的好胃口都被打开了,以至于后来每次产检,医生还要特意嘱咐我,“控制饮食,体重上升得有点多”。
怀孕9个月的时候,老公把公婆从老家接了过来。
这次再见到公婆,差不多又隔了快一年的时间,婆婆的脸仍旧圆嘟嘟的,只是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些许。
一开始,我说话非常小心,每次都要思索再三,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,他们对我产生误会。老公在家时还好,他们都说家乡话,我乐得清闲,无论他们说什么,我都认为跟自己无关,反正也都听不懂。可一旦遇上老公加班,家里的三个大活人,真是零交流。
那气氛着实让人不舒服。为了避免尴尬,我总是努力找着话题,但毕竟大家从没在一起相处过,尤其是婆婆,我总想着跟她聊点啥,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最后,也只能说一说她包的粽子多好吃,自己多爱吃、我爸妈也爱吃,诸如此类的话语颠来倒去说了好一段时间。
但问题还是来了。
自从公婆接手了家务后,每次吃完饭的餐桌,我都不敢直视,我不明白是婆婆擦桌子的抹布本就没洗干净还是她眼神不好,餐桌上的油渍她就从来都没有擦干净过。厨房更是一塌糊涂,原本洁白无瑕的瓷砖,现在全是星星点点的油斑,灶台上我更是不敢用手去摸,上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油腻子。
我本打算不去计较了,但家是自己的,我实在过不了自己这关。那些桌子上、厨房里的油腻就像自己脸上长的痘痘一样,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,我必须把这件事情解决。
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让老公去跟婆婆说,但我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,我知道不管我用何种方式表达我的这个想法,老公一定会认为我嫌弃他的父母,不但不会去说,还会吹胡子瞪眼,把我数落一番;直接跟婆婆说?我更是摇了摇头,人心隔肚皮,谁知道她会怎么看我,说不定还真跟同事的婆婆一样,以为我是故意刁难她呢。
我冥思苦想,终于想到了一个自认为的好办法。我特地选了个老公不在家的日子,中午吃完饭,对公婆说道:“妈,等下你洗好碗了,我要收拾一下厨房,医生说我体重增加太快了,要多运动,你就让我动一动吧。”
婆婆听了,也没说什么,洗完碗就回自己房间看电视了,不过电视机的声音要比平时轻了许多。
但公公就有些不一样了,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就回到自己房间,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还不时往厨房里瞅。厨房离客厅挺近,公公坐在沙发上,看着我的一举一动。他想干什么?难道明白了我的小心机,故意拉下一张脸来对着我?我心里越想越气,索性也冷着一张脸,只顾着低头收拾厨房。
毕竟身上揣着一个二十多斤的大包袱在干活,还真不比平时,我干干停停,忙活了大半天,终于把厨房和餐桌的油渍收拾干净了。等我干完活,公公还在客厅,我故意没跟他打招呼,僵着脸,回了自己房间。兴许是太累了,刚躺到床上,就睡着了。
再次醒来,是被婆婆敲门叫醒的,天已经黑了。婆婆在我房间外,叫着:“媳妇儿,吃饭了哦。”
我一听到要吃晚饭,不知怎地,居然一点胃口都没有,应该是下午跟油腻作战太生猛了。
“妈,我没什么胃口,不想吃。”
“饭总是要吃点的,饿了就不好了。”
“我真不想吃,等一会吧。”我有些不耐烦。
“我煮个粽子,要吃吗?”
“好,好的。”果然,粽子是灵丹妙药。
没一会儿,婆婆就将一只剥好的粽子送到了我的面前。吃着粽子,那些不愉快很快就抛到了脑后。
过了几天,我才明白了公公那天的举动——后来每天吃完饭,婆婆收拾餐桌和厨房的时候,公公都会在一旁,像一个指挥家似的,告诉着婆婆要做些什么,一旦婆婆做的不到位,他又立马变成了一个监工,让婆婆重新做过。原来,那天他待在客厅看我干活,就是想看我到底干些什么,然后好让婆婆也做得跟我一样。
而那天婆婆看电视的声音之所以比平时轻很多,也是因为看我挺着个大肚子,还非要收拾厨房,怕我会出事情,故意把电视声音调小,万一厨房里有个响动,她可以听得见。
我突然发现,在公婆面前,我竟然成了一个心胸如此狭窄的人,可他们似乎也并不在意。
一个星期天,中午饭后我在自己房间休息,忽然听到屋外有响动,好像公公婆婆一直挺忙碌。我一时好奇,走出了房间,原来他们都在阳台。阳台上多了一个大面盆,里面满满一盆酱油腌制过的金灿灿的糯米,
“这是要包粽子吗?”我问道。
“是哦,带来的粽子快吃完了,给你包点新鲜的哦。”婆婆笑了笑,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带一个“哦”。
我一听果真是包粽子,立马来了兴趣。
“坐,坐着看,站着累。”公公怕我站着吃力,还搬了个椅子给我。
除了那一盆糯米,阳台上还多了几个瓶瓶罐罐,散在地上的粽叶,裹粽子的植物绳,还有一面盆薄薄的、豆腐块大小的五花肉,地上琳琅满目,真如一个杂货铺般。
婆婆先打开了地上一个高高的塑料罐子,从里面夹出一筷子菜来,说道:“这是我腌的生菜,你尝尝哦。”
菜被切成细小碎粒状,呈深褐色,味酸适口,很好吃。江山人把腌菜都叫生菜,这种菜学名九头芥,只能做腌菜,新鲜的九头芥,炒出来有股苦味,腌过后才会酸爽美味。
婆婆先炒生菜,热锅放油,生菜倒入锅中翻炒,再佐以辣椒粉,菜还未出锅,那诱人的酸辣味,引得我不停地咽着口水。
公公在一旁清洗粽叶,我则在一旁打着下手,用布把粽叶上的水抹干。
五花肉是婆婆前一天开始腌制的,她腌肉的心得,就是老抽、生抽要一起放,这样肉不但咸香,还更有鲜味。肉也有讲究,要带皮,这样嚼起来才更劲道。
生菜炒好,粽叶洗净,粽子开始包起。婆婆将粽叶左折右拢的做成个形状,在左手上一托,右手开始往粽叶里加料,一勺糯米,一块肉,一勺菜,再一勺糯米,压实。最后,拿着植物绳在粽子上来回绕上个几圈,扎紧打结,一只结实、可爱、形似枕头的江山粽就包好了。
我与公婆有说有笑地忙活了一个下午,粽子终于进了锅,家中弥漫着淡淡的棕香,这个香味真令人欢喜。
“公公婆婆来了有大半个月了吧,相处得怎么样啊?”办公室里,马丽问我。
“挺好的,他们对我都很好。”
“你还是提防着点为妙,现在孩子还没出生,大家没有什么交集,他们也挺清闲,到时候,孩子一生下来,事情多了,肯定会有矛盾。”马丽提醒着我。
“我觉得小马说得挺有道理,事事要当心,尤其是千万别当着你公婆的面跟你老公吵架,儿子和你一个外人,你说,他们会帮谁?”老李也说道。
2015年1月初,我顺产了一个8斤6两的男婴,婆婆更忙碌了。
“妈,我想吃粽子了。”月子还没做完,我的嘴已经馋了。
“不行哦,粽子不好消化,还是辣的,你坐月子,可是要清淡些哦。”婆婆对我说道。
“少吃点不行吗?”
“不好的哦,你身上有刀口,不能吃辣哦。”
我知道婆婆是为了我好,也只好忍着。一天,我爸妈来家里,老妈一看我就一脸嫌弃:“别人坐个月子瘦一圈,你怎么好像更胖了,下巴都三个了。”
我摸了摸自己的三下巴,笑着说:“没办法啊,婆婆把我照顾得太好了,每天的饭菜都换着花样,想少吃都难。”
“你婆婆倒是好像瘦了。”我老爸说道。
“不是好像,是真瘦了,以前是圆脸,现在都成尖脸了,真够辛苦的。”我老妈一脸肯定。
等月子终于结束后,我刚坐到饭桌前,婆婆就将一个碗递到我手上,碗里有一只刚刚剥好冒着热气的粽子,原来她的心里一直记得我想吃粽子这件事。
很快,儿子6个月大了。
星期天,儿子在婆婆房间里睡午觉。我在卧室跟老公商量,打算给儿子断奶,让他开始喝奶粉——因为我的工作单位离家挺远,为了给儿子喂奶,每天中午都要特地跑回家一趟,太累了。
老公不同意,他觉得母乳喂养营养最好,想让我再坚持3个月才能考虑断奶。我气不打一处来,觉得他一点都不为我考虑。但我又怕跟他吵架,最后惹得公婆参与进来,吃亏的一定是我。我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,试图跟他讲道理:“我知道母乳喂养是好,但医生不也说过,6个月就可以了,再往后,母乳也没营养了呀。”
没想到老公根本不听我解释,反而眼睛一瞪,凶巴巴地说道:“就你理由多,别人家的小孩不都是6个月以上,怎么到你这就不行了?你是孩子妈,不是什么大小姐,再说,你也没有那个命啊。”
老公的话太难听了,我气得早把同事的告诫忘到了九霄云外,也声音高着八度,用难听的话回击着他。我们俩就这样在卧室里,互相埋怨着对方,大声吵着架,最后老公一摔门,吼了一句:“懒得理你,9个月,一天都不能少!”
我心里恨恨的,也不管公婆什么反应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门,躺在床上生着闷气。
晚饭,我仍旧躺在床上不愿动,这时我的房间门被敲响了,传进来婆婆的声音。
“吃饭了,出来吃饭哦。”婆婆的声音很是客气,感觉并没有因为我跟他儿子吵架,对我有任何不满。
我心里顿时舒服了一大半,起身出了卧室,去吃晚饭。令我没想到的是,婆婆晚饭居然做的很丰盛,我的碗里还有一只剥好的冒着热气的粽子。
她朝我笑着,却是那种大人因为自己孩子做了错事,请求对方原谅,有些不好意思外加讨好的笑。婆婆这样对待我,倒弄得我非常不好意思,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一直没有吭声的公公,也绝口不提我们吵架的事情,只是用他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:“快吃,快吃,凉了不好了。”
在老公那里想要的关心与温暖,没想到我居然在公婆这里得到了,我的气彻底消了,晚上老公回家,我答应了老公,再坚持坚持。
“想通了?不无理取闹了?”老公一副胜利者的姿态。
“别自己瞎得意了,你要谢谢你爸妈。”
等儿子开始学习走路了,婆婆就更辛苦了,下巴尖了,脸上的肉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。我发现婆婆的脸瘦的颧骨都有些凸起,脸色更是不好看,蜡黄蜡黄的,饭量也变得比以前少了很多,便问道:“妈,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?脸色很不好看。”
“没有的哦,挺好,挺好。”婆婆说道。
既然她说没事,我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。
星期天中午,婆婆差不多把饭已经烧好,我们也坐到了餐桌旁。我刚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儿子的碗里,就听厨房里“哐当”一声响。
我扭过了头,一扇玻璃门相隔,婆婆手里的锅铲掉到了地上,她自己则双手捂着腹部,痛苦地蹲在了地上。
“妈,怎么了?”老公立即冲进了厨房。
婆婆抬起了头,脸色煞白,额头上已是一层薄汗,神情很是痛苦。即使这样,却仍然强带着微笑:“没,没什么哦,就是,胃有点疼哦。”
老公赶紧把婆婆扶到了椅子上坐着。
“去医院看看吧。”我建议。
“不,不用的。”婆婆赶紧摆着双手。
公公这时说了几句江山话,我听不懂,但婆婆的反应倒是让我吃了一惊。平时,婆婆很听公公的话,公公无论说什么,她从不反对,全都服从。但今天,公公话刚一出口,婆婆也立马用江山话回了几句,我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,但我从她的语气上,判断出婆婆是在反对公公。
这时老公说话了:“去医院,必须去。”
婆婆这才不再讲话。
我们带着婆婆去医院看病。还好,婆婆只是轻微的胃溃疡,并不严重,医生叮嘱我们,要监督婆婆按时服药,切忌凉食。
当只有我和老公两个人的时候,我问老公,公公到底说了什么,婆婆会顶嘴。
老公告诉我,公公让她去医院看病,婆婆不愿意,她告诉公公,他们是来帮忙的,不是来给我们添麻烦的。
不知怎么的,我的脸居然烫烫的。
时光如梭,儿子转眼就两岁多了。办公室里和公婆相处的仍旧是同事们聊天的一大主题。
“挺好的呀。”我说道。
“肯定是你们夫妻没在他们面前吵过架。”
“怎么可能,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老公那张恶毒嘴,没人受得了,昨天晚上我们还吵架呢。”
“那你公婆呢?什么反应?”
“没反应,仿佛跟他们无关一样,他们从来不参合。”我说道。
“真的?简直难以置信。”
“当然是真的,而且我平时跟朋友出去吃个饭,逛个街什么的,他们也挺支持,从来都不拖我后腿。”
同事都不说话了,似乎都满是羡慕,我心里也有些小小的骄傲。忽然,手机响了,婆婆打来的。
“妈,我刚下班,准备回家了,有事情吗?”
“牛牛(我儿子小名)手烫伤了,你快回来哦!快哦!”电话那边婆婆的声音很是焦急。
“啊!”我一听人就急了,包一拿就往门外冲,边走边给老公打电话,让他也赶紧回家。
一进家门,就听见儿子的哭闹声。
“哇,哇哇……”儿子哭着被爷爷从卫生间抱了出来。只见儿子右手臂的衣服已经用剪刀剪开,手腕处有一个大水泡,还有一个更大已经破裂,旁边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水泡。老公也回到了家,一家人赶快往医院赶。
路上,儿子的哭闹非常厉害,老公怕他动到伤口,就自己抱着他,我开车。我在前面开车,儿子在后排哭嚎,我内心万般焦虑,前面有车就想超,遇上红灯就想闯。
“两个大人看一个孩子,家就那么大,怎么就烫伤了?”路上,老公问着婆婆。
“你爸爸在屋里看电视哦,我把菜炒好就放在灶台上,时间还早哦,我就在阳台上包粽子,本来牛牛在客厅玩,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跑到厨房去了哦。我就听到他哭了,跑到厨房一看,他把灶台上的菜给打翻了哦,菜汤全倒在了他胳膊上哦……”婆婆说道。
“刚炒好的菜,菜汤里全是油,那温度能不高嘛!”老公腮帮子气鼓鼓的,语气有着埋怨。我不好说话,但心里也是百般气恼。
挂号、看诊,检查结果一出来,我就着急去问医生。
“严重倒是说不上,就是有一处破皮了,而且烫的深度还挺高,会留疤。”医生说我儿子需要住院,老公就去办住院手续了。
我一听“留疤”两字,仿佛五雷轰顶般,儿子这么小,人生道路才刚开始,就有一个疤痕要缠他一辈子,我真有点受不了。
我看着身旁的婆婆——都是因为她,我儿子才这样,我也不管她有没有听到医生的话,故意大声还带着埋怨地说道:“牛牛的胳膊上要留疤,要留疤啊!”婆婆没有吭声,我更觉得她是故意在装傻,更加生气了,我真想大声质问她:“为什么要把我儿子弄成这样?对我不满意,就冲我来。”可眼下我除了独自生着闷气,什么都做不了。
医生给儿子包扎完伤口,让我们去病房等着,婆婆正准备抱起儿子离开,我一把从她手里夺过孩子,也不理她,径直向病房走去,婆婆一声不吭,跟在了我的身后。
到了病房,我故意扭过头去,冷着脸不说一句话。又过了一会,儿子睡着了,老公还没有回来,我打算出去看看怎么回事,就冷冷地对婆婆说道:“我出去一下,你看下牛牛。”
我刚走到电梯口,发现自己手机拉在了病房里,只得转身回去取手机。我不想说话,也没有敲门,直接推门进了病房,可眼前的一幕却让我震惊了,婆婆一个人坐在床沿边,居然双手掩着面,低着头哭泣。
这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,儿子手上留了疤,其实她比谁都难受。我赶忙转身出了门,大口地喘着气,走廊拐弯处,老公迎面走了过来。
“怎么样?医生怎么说?”老公声音急切。
“医生说,有一处破了,应该会留疤。”
“什么!”老公一把甩开了我的手,眼睛立马瞪了起来,他开始来回不停地走动,一脚踢在墙壁上,骂了一句脏话,嘴里嚷嚷着:“包粽子,包粽子,整天就知道包粽子。”说着就要往病房里闯。
我知道他现在回病房了,肯定一肚子火都要发在自己老妈身上,赶紧一把抓住他:“你冷静点行不行,你妈也不想的,那是你妈。”
老公也不说话了,只是使劲地要甩开我。
“你妈现在一个人在哭,她也很伤心。”我声音很大,我想要喊醒他。老公也冷静了下来,也不吭声,靠墙站着。
“反正牛牛也是男孩子,有个疤也没什么,更何况是在胳膊上,又不是在脸上,没事的。”我劝着老公,他还是没有说话。
“进去吧,别乱说话,管理好你的表情,安慰一下你妈,她也不容易。”
进病房前,我故意敲了敲门,婆婆仍旧坐在床沿,脸上已经没有泪水,但满是哀伤。我胳膊捅了捅老公。
老公跟婆婆说着江山话,我虽然听不懂,但从婆婆脸色的变化,我知道老公在安慰婆婆,自己儿子的话虽不是灵丹妙药,但也是一针强心剂,婆婆的脸色和缓了许多。
第二天,我又趁着婆婆不在,赶快教儿子说了些安慰婆婆的话,小家伙很懂事,看见奶奶就嚷嚷着:“奶奶,我是男子汉,留疤没关系的。”
“哦,乖孙子,你想吃什么,奶奶回去给你做。”
“粽子,我要吃奶奶包的粽子。”
“好,好哦。”婆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。
等儿子上了幼儿园,公婆就又要回去乡下了。
回家之前,刚好儿子要拍艺术照,那天,我便叫上全家人一起去了影楼,特意让摄影师给我们拍了一张全家福。
我和老公站在后一排,公公抱着儿子坐在前面,腰板笔直,哈哈笑着,婆婆坐在公公身旁,脸上不仅堆满了笑容,还有圆脸上的小赘肉——是的,她脸上的肉又回来了。
再往后,公婆虽已离开,但冰箱里的粽子从未断过,每当粽子要见底的时候,婆婆就好像有千里眼一般,一定会将包好的100多只粽子,交与老公的姐姐,叫她快递给我们。
今年回老家过年的前几天,我老妈硬塞给我一些钱,说:“这钱给你婆婆,麻烦她给我包些粽子,她的粽子最好吃,吃了我胃不酸。”我推脱着就笑了,婆婆肯定是不要的。
有时候,一家人在一起,食物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绳,牵住了所有人,婆婆包的粽子,正是那根绳,将我们紧紧地拴在了一起。